秋未归

【花羊】惹是生非(2)

“你为何有两支笔。”

“我是双修花。”

凤澜甩了甩笔道,“那还是年轻时候造的孽……所以我已经修了离经易道,能赎一点罪,便赎一点吧。”

凤澜的话是个很大的flag。

因为很快找茬的就上了,凤澜本来不想动手,但是他们挟持了清谷,还给他喂了毒丸。清谷被放开钳制落到凤澜怀里,抬头一看,凤澜眼睛都气红了,目露凶光。

“你们有什么冲我来便是!伤害一个无辜之人是要做什么?!”

“他同你搅在一起,怎么会是无辜之人?出了事,”那人抬抬下巴,“当然只能怨他自己命不好,瞎了眼,与你同道而行喽。”

“当真是善恶不辨,不分青红皂白……”

他们挟持了清谷已经令凤澜怒不可遏,此时见争辩也辩不得,怒道,“那我只好给你们点教训,知道有的人是惹不得的,让你们跪在地上求着将解药送还与我了。”

说罢提了墨笔出来,那二人惊叫,直骂果然是他这个魔头。

在清谷眼里,看不出这笔有什么特别,同万花制笔无所不同,但是那二人说此笔名为泣血。他回忆了下,恍然大悟。

听说此笔闻名于天下,乃是因为他一夜之间便将岭南的于氏灭口,一家子上上下下四十余人无一幸免。虽然那家宅子已被焚烧殆尽,只余下黑灰,却也依稀见得血迹斑斑,风中隐隐可闻厉鬼凄嚎,不甘地咆哮哀啼之声。

那时,凤澜才十七岁。

他后来或听闻有人夸赞他“小小年纪便丧心病狂,歹毒至极”,也未曾狡辩,当他入了恶人谷,成为“凤澜先生”,领了祸世魔君的头衔后,便鲜有人再敢于他面前兴师问罪了。

人都是怕死的。

纵然有想要为别人讨回公道的心,却也不会拿自己的命去赌的,那样的豪侠太少,未到凤澜面前也已经死在了别人手里,总归活不长的,连凤澜成名十年,都未见得两三个。

泣血之名犹如当年闻名,凤澜却早已退出众人视线,走在路上,也无人认得他就是当年灭门惨案的元凶。

他称了花间游的意,做了花间墨客,平生一壶酒,白日放歌,纵情游玩山水,快意逍遥。

旁人只会看他像是文人墨客,风流公子,根本不会联想到嗜血魔头,毕竟是这样风雅诙谐的一个人,怎么会做的出那种丧尽天良的事来呢?

“原来是你……”

清谷的声音很轻,却也飘入凤澜耳朵里,令他如遭雷击,心思慌乱起来,心道,“他竟认得这笔,也知晓我,遭了……”

冷汗顺着背脊流了下来,将薄衣浸透,凤澜不怕对方递来的毒针,却怕他身后那人的目光,比针还尖锐。

凤澜很想离开,可他就站在清谷面前,无所遁形。而且他更不能放任自己丢下中毒的清谷离开,提起精神应对二人的夹击。

其实一交手,凤澜就感到有不对劲的地方,随着时间推移,这种古怪的感觉越来越明显,这二人武功一般,却能绊得住他的拳脚施展不开,待到玉石俱焚二次失误。他恍然,原来这不是错觉,他们的确是很熟悉自己的套路,所以才能恰到好处的缠住他。

原来是有心人所为,弄得这二人来与他添堵!

凤澜想不出自己近来招惹了谁?是阵营那边的,还是江湖上的伪君子?

作战切忌分神,纵然他武功比这二人高得多,竟也吃了点小亏,脸色越发难堪起来,想要早点结束的心情迫切,心神愈加不稳。

这时,恰逢他一笔挥错,胸前空门大敞,露了破绽出来。那二人默契对视,指缝中夹着淬了毒的泛着幽幽绿光,指节弯成利爪,齐齐攻了过来,其出手狠辣,一招就想要了他的命。

一缕被削断的发丝缓缓落在掌心,尘埃落定。

凤澜垂着头,将其扣在掌心里静静看着,默然片刻,而后道,“多谢道长相救。”

“贫道并非无用之人,无需你来护。”

他轻描淡写,好似在说。

——我无需你这恶人来相护。

清谷的眼神漠然却冰冷锐利,如一根冰刺直插入心腑,刺的凤澜胸闷气短,难以呼吸,酿跄着向后退了两步,一失手,手中墨笔落地,滴溜溜滚了出去。

那二人原本只是被气劲震开,惊愕于这道长先前竟是不显山不露水,隐藏了实力,觉得再难捞到什么好处,正准备逃离。

正巧此时凤澜竟意外失手,将泣血掉在地上。这一瞬间,二人也瞅准时机,如离弦的箭猝不及防冲了上去,再次向凤澜发难。

凤澜瞳孔微缩,知道难以躲开,眼见那寒光逼近,唯一能做的只是紧紧护住心脉。

先前那一下他露了破绽,本是为了诱他们上前,一举歼灭,做了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打算,却没料到清谷插进来震开了对方,留得他们性命……

他这样做,如今便轮到凤澜有性命之忧了。

不过他却不怨恨清谷,只是道了声,“命该如此”,有点唏嘘感慨,他总归是要被口诛笔伐的,只是或迟或早被推到这个人的对立面,如今也只是,提前了而已……

墨色衣袂翻飞,向后疾退。

正是清谷将凤澜向后拖去,他切入他们三人当中,一柄剑架住两只利爪,火花四溅,手腕复一摇摆,像蛇一样钻了空子游过去,噌噌两下干脆利落地削下两只带血的手掌。

清谷像对待情人一样轻轻吹去剑上血迹,看人的目光仍然冰冷,收了手,不去看那两个痛的满地打滚的东西,不屑一顾。

凤澜则三步并作两步走到跟前,弯下腰去从他们怀里搜出解药,交给清谷。清谷什么也没说,只是看了眼他,便吞了下去。

两人又回到客栈里。出去时是凤澜喋喋不休,扯着清谷的袖子说这说那,热情至极,回来时两人却隔了点距离,相敬如宾。

客栈伙计见了嘟囔,“跟新婚夫妻吵架似的。”

另一人道,“那岂不是很快就要和好了,人不是常说夫妻床头吵架床尾和,所以……”

就被掌柜的揪着耳朵拎出去了,数落,“怎么这么没有眼力劲的,没看他们都是江湖人吗?这手里头武器可不是吃素的,在胡说八道小心脑袋让人家捅开花了!”

凤澜进到屋里先拿毛巾抹了一会儿脸,才抹出笑容来应对清谷,“我竟然忘了道长是掌门亲传弟子,一时心急,就挡了上去,武艺拙劣,倒是让道长见笑了。”

“我不是故意的,”清谷解下剑来,“我现在剑道刚突破一个新境界,不太稳,除非必要,我不太想动剑。”

但他还是出剑救了我。

凤澜这么一想,脸色顿时好看了不少,脸上挂着的笑容也真诚起来。

他这人啊,给一点阳光就能灿烂。

清谷道,“我想知道事情的原委,可以吗?”

“你信我?”

清谷道,“我选择了信你。”

凤澜瞧着他那微带寒霜的薄刃,同他人一样,冰冰凉凉,他判断事情自然是秉承公道,而非人情的,恍然笑道,“也是。”

他好像跟李云戈一样古板,却比他更冷漠。

既然做了凤澜道,“我原名晏初。”

“岭南一带的晏家很少。”

“因为他们都死光了。早年间得罪了大人物,整个家族获罪流放,我师父原是最后一家,如今也没了。”凤澜说这话时犹带讽刺,似是对当今朝廷隐有所指,若是换作别人听来,再淡定也要皱皱眉头,偏偏清谷,面无表情。

凤澜也不去探究,接着道,“若是我能如他们所说,十七岁能杀得了他们于氏一家上下四十余人,我现在便是大恶人王遗风了,还刷什么战阶,当什么镇谷鬼帅?”

“我只是杀了于烈一人,且让他死相惨烈罢了。至于他家里人我就不知道了。不过于烈性情暴烈,行事乖张,得罪的人实在太多了。他一死,覆巢之下,安有完卵?”

“你可曾后悔?”

凤澜被问的一愣。

他问的大概是,“你杀了于烈报了私仇,去了他家的保护伞,致使他家倾覆,无辜的妇孺也无一幸免,事后,是否后悔过?”

凤澜嗤笑,“这就是我与你的不同了,道长,其实数十条人命于我看来,也不过尔尔,进过恶人谷的都知道,那里的每个人手里都不知道握着多少条人命,屠人满门,算不得什么稀奇。我怎么可能为了仇家的人死了后悔,食不下咽,他无辜与否,同我有什么关系,道长,我又不是你。”

他不再唤清谷的名字,而是一口一个道长叫着,冷眼相待,话语里带着轻微的鄙夷,“道长,我又不是你。”

清谷默默垂下眼眸,眼底像是忽然覆上一层冰冷的霜雪,眨了眨,难以消融。

正如清谷当初无法递出药,他发觉如今凤澜这样讽他,他也是很难回嘴。他想生气,但他实际上是没有办法跟凤澜生气的。

他自封在一片冰冷的世界里,与外界只是能看到,而非能见到,碰到,好像所有的事都与他并没有太大关系。

凤澜讽他,他也觉得是在讽一个同他无关的人,没法勾起他的情绪波动。

他同凤澜提过这是他修炼的剑道境界的缘故。心神宁静,不趋于外物所扰,会随着十二重剑境的步步攀升而导致情感逐渐越来越淡薄,直到完全没有正常人该有的感情。

清谷知道自己在凤澜面前的立场摇摆不定,要么作为朋友,他该维护凤澜,听完事情的原委,不该打岔。

要么他就该同那些人一样,与他站在对立面,那至少,也不会像现在这样摇摆不定,让他觉得很可笑了。

可他做不到……

“道长,我们就此分道扬镳吧,你走你的阳关道,我走我的独木桥。”

凤澜起身要走,却被扯住了。他很意外,因为他怎么也没料到清谷会做出这种动作。

但是他也的确该惊讶,因为这个人这辈子,也只做出过一次这样的动作来。

“别走。”

凤澜就站住,静待着他的下文。然而等了很久,清谷也只说了这一句话。凤澜就有些失望,将他拽着自己的袖子的手轻轻推开。

一刹那,清谷的神情微变。

凤澜却未注意。

“道长与我不是一路人,我不想今天这样的事再发生连累了道长。”他道,“再会。”

明明是他自己硬扯着道长同行,耍尽无赖,缠着他不放,到了最后却又是他把对方扔在这人生地不熟的地方,一个人跑了。

实在不太道德。

可是凤澜从未觉得手中的泣血这么沉重过,只是这么一件陈年旧事,竟突然令他警醒起来,从沉浸了多年的温柔乡又回到黑夜里来,想起自己实在不是一个多么好的人。

想想,也与他实在不相配。

只恐这一别之后,再难相见……

凤澜以为清谷会生气,但是清谷仍然没有什么表情,他这时才明白了为什么清谷是掌门的亲传,而别的人却不是,自己也不是。

他太能忍,也太看淡这一切,永不为外物所动,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,不像个活人,却好像是离成仙不远了。

纯阳大道的尽头,就是羽化成仙吧。

凤澜想起一声鹤唳,是最初见着清谷时的光景,一剑便令他惊艳,不带人间烟火气的气质深深吸引着他,然而他终究也不可能变成清谷这个样子。

尽管他深深地渴望,但是已经跌入泥土里的人,如何还能碰到天边皎洁的云?离得太远了,够不到。而且够到了,也会自惭形愧地不敢触碰,怕将其玷污了。

所以他道,“道长,我们就此分道扬镳吧,你走你的阳关道,我走我的独木桥。”若是放在这之后,他大概要深深地后悔起这句话。

因为这也是一语成谶。

凤澜遁入恶人谷,去查是谁要来给他添堵。不过个把月时间,再出来却变了天。

听说浩气盟又添一位武林天骄,在外除恶扬善,匡扶正义,名声响彻,一时间风头正盛,凤澜偶有一次见到他,穿着湛蓝色的道袍,拄着剑立于武王城城墙之上,似是威风凛凛。

“道长现在可寻到自己的道了?”

“寻到了。”

凤澜叹惋,“可是大概与我……并非同道了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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