秋未归

故人辞【苍藏】GL

叶璇x薛酩
苍藏GL,be

初遇时,她见她,是人群中的凤毛麟角。
明明是个女子,夹在男人堆里却不显得突兀,反倒是那一招一式间的气概,转旋而来的一道道银白色剑光,织成细而密的网铺天盖地袭来。有那么一瞬间,她觉得,那人手中执的不是三尺长剑,而是能横扫八方无人可敌的剑意!
“承让了!”惊醒时,那女子已然向着青年拱手,不骄不躁的模样令她好感倍增,兴许是心有灵犀,那女子突然转过头来对她娇憨一笑,“我见你站在那里看了很久了,也要来切磋试试吗?”
一阵比试后。
“你叫什么?”
“薛酩。”
“叶璇。”
“好名字。”
“你知道吗?你是今天唯一一个让我落败的如此之惨的人,你真厉害。”
薛酩将那句“只不过占着起手优势罢了”给咽了回去,同她道,“再夸我两句。”
叶璇先是一愣,而后捧着脸娇笑起来,“看不出来,你这个人啊还挺爱慕虚荣嘛。”
薛酩低下头捂住脸,脸红到耳朵根了却还是不依不饶地道,“再……再夸我一下……”
“你最厉害了,你是我见过的最厉害的苍云了,简直是天下第一!”
“好……好了,”薛酩缓过口气来,神情变得严肃起来,叶璇收起嘻哈的表情,认真地准备聆听她接下来的话。
“以后我赢了你,你都得夸我一句,花样不许带重复的。”薛酩顶着张极为严肃的脸这样说道。
“哈哈哈你这个人,就这么想听别人夸你啊。”
谁知薛酩竟是点点头,漂亮的黑眸不闪不避地看她,含着点雀跃的期待。叶璇呼吸一滞,表情柔和下来,唇边擒着抹笑意道,“那你可要勤修武艺,一直能打败我才行,若能败我,我便夸你。”
薛酩扣着刀的指尖轻颤,暴露出心尖上那一点心迹。
想听你夸我,只是想听你夸我而已。
你知道吗?你对着夜空说这些夸奖我的话的时候,眼睛都在发亮,我从你眼里恍若见到了整座长安城,寻到了在别处都寻不到的,最美的长安城……
坐在屋檐上乘着微凉的风,将手扣在那人指尖上,轻轻划过,像柔柳轻拂过水面,似是不经意地撩拨,未曾让那人察觉。
蛇打七寸,人靠缠磨。
那个人说,“你的剑钝了。”
“剑不是最锋锐的剑,是因为有盾护在身前。”叶璇说出这话时,朝着薛酩回眸一笑,果然,剑尖离叶璇的衣角只差半寸时却再也无法前进了。因为有人及时地挡在了她身前,坚硬的盾牌抵着剑尖,护着身后的人,寸步不让。
“下次不可再做这么危险的事了。”出了赛场的薛酩微微喘着气,额头上渗出一层细密的水珠,是冷的,然后一只温热的手覆了上来。
两人呆滞片刻,叶璇才慌忙从腰间抽出条帕子递给她,“我我我……”的坑叽了半晌才道,“我看你脸上有汗,想帮你擦擦。”
旁边那人嗤笑,“藏剑山庄的人果然是有点二,此言非虚。”
叶璇扛着重剑扑了过去。
薛酩拿帕子抹脸上的汗,无奈地看着她们二人厮打成一片,无意间闻到这帕子上的清香,跟叶璇腰间的那个香囊很像,淡淡的,是种不知名的花香,而叶璇全身都沾染着这种味道。就连那覆盖在额头的温热手掌也……
薛酩摇了摇头。
她回头看着那一粉一黄两个身影,你追我赶,这两人边拌嘴边打,好似有什么深仇大恨,然而嬉笑怒骂间却是肆意快活,是毫不在意旁人目光的无拘无束。
薛酩捧着条帕子,嘴角刚刚上扬三分,叶璇一剑砸空拍到了树上,桃花纷落,洋洋洒洒落了场雨,劈头盖脸落了三人满头满身。三人情不自禁怔了下,望见对方的模样却是相互指着捧腹笑了起来。仰头是青天明日,树下是散落桃花朵朵鲜艳粉嫩,欢愉的笑声不绝于耳,仿佛是度了场人间最美的三月天。
倘若一生仅有一日,便该只过这一日。畅快欢愉,一辈子难寻。
叶璇插旗难逢敌手,偶有落败,却是熟人,难免被师兄嘲讽两句,“你这样子可不像从前,能躲的伤害都不躲,将来走江湖可没人护着你,你可别忘了。”
叶璇却道,“我不怕啊,我自然有人为我遮风挡雨,拿铜墙铁壁护着我。”
薛酩旁观,难免不是滋味,想插话插不进去,被师兄抢先问道,“哦,那人是谁?”
薛酩脑中转过无数人的身影,谁知那白皙手指隔空一点,直指着她。
过了多年后仍忘不掉叶璇那句,“她就是我的铜墙铁壁。”
少女对着她,笑意满满。
薛酩心跳漏了半拍,不知是不是感受到她眼里的信赖,竟大声道,“对,我就是她的铜墙铁壁,有我在,谁也不能伤她!”
话一出口,满座皆惊。
唯有叶璇笑容不变。
叶璇虽说是性子跳脱,却是个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主,不过她路见不平吼两嗓子,拔刀却是由薛酩代劳了。
薛酩道,“你真是越来越懒了。”
叶璇坐在低矮的墙上,没有丝毫淑女风范的来回晃着腿,“几个毛贼而已,就都交给你了,我就不出手了,这是我对你的信任呀。”
“呵,别以为我不知道,你是在等我出丑!”
叶璇连连摇头,“怎么会呢?我哪里是那种人呢?”边说着,脸上的笑容愈加娇俏,眨巴着大眼睛,非常无辜。
薛酩一脚踹开一个扑上来的恶贼,蹬掉两颗牙,疼的那贼捂着嘴嗷嗷直叫,背后是叶璇的助威声,“哇阿酩你好棒!你是苍云堡最厉害的,最凶的一只!”
薛酩没控制好力道直接拿盾牌砸了贼的头,三十斤重的盾牌砸下去,贼噗通一声就倒地了,提前结束了战斗。
叶璇好奇地跳下来走到跟前去查看,“他脑壳被砸碎了吗?阿酩杀人会被抓进监狱吗?”
“还不是你在后面瞎喊害得我分神了……唔他没事,”薛酩检查了下,“脑壳没碎,不过砸成失忆还是有可能的,就扔这里吧,自然会有官府的人来管的。”
“对了,”薛酩抬头质问她,“你这个没良心的刚才干嘛不下来帮我?”
叶璇吐吐舌尖,背着手去看天,“啊今天天气真好啊,我们一会儿去郊外骑马吧。”
“问你呢,别想转移话题。”
叶璇转过头,楚楚可怜地看她,“我……我刚刚突然手上旧伤发作,好疼的。”
薛酩心软了一下,然后冷冰冰道,“别瞎扯了,就你那皮糙肉厚耐打的劲还会感觉到疼?况且我一直跟你在一起,我怎么不知道你什么时候受的伤?嗯?你装可怜这点招术在我这里用多了,早就没效用了,老实交代你那点小心思,我还可以考虑从轻发落。”
“哇阿酩你居然说我皮糙肉厚,还对我这么冷漠无情地逼供,你一定是不爱我了嘤嘤嘤,你老实交代你是不是在外面有别的叽了?比我可爱,比我能干,比我会夸你呜呜呜……”
薛酩立即就把她嘴捂上了。
可是后来再遇到贼人,薛酩也没让叶璇出手,自己就冲了上去,以一抵十,抵二十,在磨炼中越来越强了,没让他们碰到叶璇一根毫毛。
有个人说,“我就知道我家阿酩最厉害了,一个打一百个都不是问题!”
然后薛酩就真的做了那个一个打一百个都不是问题的人,强的无人可敌。
叶璇还说,我家薛酩是要成为天下第一的人。
这名剑大会只会有一个第一,且十年一次,苦练多年,叶璇为的也只是那一个第一,若是错过,未必还有第二个十年。
可她如今却说了,想让薛酩去当那个第一。仿佛那个总说有朝一日要成为天下的人,不是她似的。
薛酩问她,“这不是你多年来的梦想吗?我当了第一,你去做什么?你甘心吗?”
“不甘心,可我打不过你呀。”叶璇笑道,“若是别的人就罢了,谁让这人是你啊。我告诉你,谁当第一我都不服!就服你!等你当了第一,我就坐旁边给你喝彩啊!”
叶璇在笑,笑完了把剑一收,“你看,我又输给你了,终究还是你厉害。”
那剑尖撇过去,张扬尽敛,看似使尽了全力,却是方向斜了那么半寸,差之分毫,失之千里。
所以输了。
薛酩眼尖地捕捉到这个细节,正愣神,却被叶璇拉扯着往夜市走去了。
“我请你吃宵夜好不好,我最近发现有一家的糯米丸子做的特别好吃,哎呀呀那个滋味美呀,早就想找你分享了。”
薛酩点她脑门一下,“你这个吃货,小心吃多了变胖。”
叶璇道,“嘿本小姐是天生的好胃口,好身材,才不会那么容易变胖呢,走吧走吧。”
于是薛酩就被牵走了。
夜市里的火树银花,树上高高挂起的红灯笼,吆喝声,吵闹声,薛酩脑袋逐渐被这些杂七杂八的东西填补进来,开始忘记自己先前在想的事情,譬如她那时盯着叶璇的剑到底在想什么呢?
一碗桂花莲子羹端上来,香气扑鼻而来,叶璇问,“是不是令人食指大动啊?我推荐的东西,总是很好的。”
她端到薛酩面前,薛酩就下意识执起白勺尝了口,“好喝。”
其实是有些甜的过分了。
不过她瞅着叶璇的侧脸瞅的愣了神,一碗汤下到肚里去了,才发现真是甜的腻得慌,腻到嗓眼里去了,她问叶璇,“喂,你是不是错把你那碗给我了?”
叶璇咬着勺子愣了下,乌黑的大眼珠在眼眶里转了一圈,才回过神嘿嘿笑起来。
“好像是呢……”
她嘟囔起来,“我说我这碗怎么没味……”
薛酩真是服了她这个糊涂虫,“你说说你啊,就你这忘性,下次别人上门挑战,你会不会连剑都忘带了?”
“不会啊,不是有你在吗?”
薛酩看她根本没把这个问题当回事,喝汤倒是喝的非常认真,忍不住敲她脑袋,“你也不能总指望我吧?若我有天不在你身边呢?”
这倒是把叶璇吓到了,连最爱喝的汤也慌忙撇下了,扯住薛酩问道,“阿酩,我们不是说好一起闯荡江湖,一起争天下第一的吗?你可不许不守信用啊!”
她想着想着便慌起来,“阿酩,你会离开我吗?我以为我们可以一直在一起的,一起习武,一起吃饭,一起……一起做很多很多的事情……还有铲奸除恶,行侠仗义,你都说你会陪着我的。”
薛酩道,“别慌,别慌,我不会走的。”
因为叶璇惊慌所以声音克制不住高了点,吵到别的人看过来,薛酩开始还没什么感觉,待到听到些许闲言碎语,脑子里嗡嗡的响了两声。
这跟在切磋比武时那满座皆惊的情况不一样,那只是惊讶,而如今周遭打探的目光却是怀揣着某种恶意的窥伺,被盯得久了,薛酩难免开始感觉有些刺痛。她的身影不算伟岸,但穿着玄甲总归有些大,却也挡不住任何想遮掩的东西。
于是薛酩轻轻撇开了叶璇扯着她胳膊的手,面对着叶璇微有些错愕的神色,薛酩却也不敢看她,只能继续低声安慰道,“我不会走的……”
叶璇生辰时,请了许多朋友。
她捧着个盒子转来转去,师姐问她,她说是准备送给薛酩的,师姐笑,“这是你的生辰,你怎么反倒给别人送礼?”
“因为她是我最好的朋友。”想想觉得这个理由不够,又道,“反正就是想送。”
叶璇当然不能说是因为她的直觉,她总觉得薛酩最近对她有点躲躲闪闪的,切磋倒还肯来,倘若约她出去走走,她就百般推辞,怎么也不肯去。
叶璇是着急的,待到看见那个身影进入藏剑时,激动的心情又将先前的焦虑冲散了,朝着薛酩招手示意,脸上洋溢着笑意。
只不过薛酩这回前来,还带了一个人。
旁人看他们举止亲密,已然将两人关系猜透了,只有叶璇也不知是心大还是迟钝,还像以往那样招呼薛酩,要单独给她礼物,见到薛酩的师兄跟过来还赶他走。
“这个只能给薛酩一人看的,你待在这里干什么?”
“叶璇,”薛酩平静地道,“他是我情缘,我的东西,没什么是他不能看的。”
“你……你有情缘了?这是什么时候的事?”最为口舌伶俐的叶璇难得结巴了,“你……你怎么没告诉我……”
“我跟他是青梅竹马,只不过这趟回去才正式定下来了,还没来得及跟你讲。”
“噢噢,这样……”
叶璇说完就出去了,大概是觉得屋里的气氛有点尴尬,本来以为青年是多余的,没想到她自己才是多余的那个。
她坐在台阶上捧着个礼物盒子,想来想去还是把盒子递给了师姐,因为闯了祸不方便过去,就请她帮忙送过去,将事情大致一讲,师姐奇道,“你不是说她是你最好的朋友吗?怎么她连找了情缘这种事,也没有提前通知你一声?还害你这样出丑,她是不是故意的?”
面对这有点恶意的揣测,叶璇立即就为薛酩辩解起来,说她肯定不是故意的,师姐反被她指责一通,咬牙道,“我好心帮你居然还反被你说道,你还是我看着长大的呢,怎么净帮着个外人说话,小没良心的。”
话虽如此,却没多大怨气,只是点了下叶璇的头,“师姐帮你分析,还不是怕你被人欺负了都不知道。”
感觉到这跟那人一样的熟悉的动作,叶璇僵了下,很快恢复笑意道,“怎么会呢?她对我最好了。”
薛酩在藏剑山庄小住,以往都要被叶璇拉去乘舟西湖,船夫早习惯了每逢过节就带着这二位姑娘游湖赏景,今年叶璇来时,船夫也照例以为她要包船,告诉她早都准备好了,随时都能起船。
谁知这回叶璇却说不。
“姑娘您不包船了?”
“包,”叶璇给了他一锭碎银,“若是看到每次同我来那个姑娘要坐船,你就去告诉她船已经包好了。她会和一个青年一起来的,那人大概这么高,有点壮,你可别认错了。”
“好嘞。”船夫一口答应。
叶璇走了几步路,后面问道,“姑娘你不坐船出游了吗?正逢夏日,这荷花开的可正艳呢,谁不知道这七月荷花乃是西湖一大盛景,你不来看看吗?你都是老船客了,就算只载一个人也给你优惠。”
“不了,我已经看过太多次了,有点腻了……”
薛酩这趟来,只有走的那天是话最多的,跟叶璇说了整整一个时辰。最后是叶璇失魂落魄地走出来,一个人卧在了院子里最大的银杏树下,谁喊也不理,两眼放空,跟丢了魂似的。
待到傍晚,有人来跟她说那二人已经走了,叶璇才清醒过来,良久后擒起一抹勉强的笑意,“看来你说的没错,我那些装可怜的小伎俩,果然是被你都识破了……”
一个人在意你的时候,你轻微皱皱眉头她都会关心你,可一个人不在意你的时候,你失魂落魄又与她何干?反正是看不见的,看见了,也只会当作是没看见。
其实叶璇被薛酩拖进房间前并没有想很多,她只是觉得这次的事有点突然,措手不及,薛酩的态度让她有点微微难受,但也仅此而已。她觉得她们还是最好的朋友,只是以后薛酩的时间会被另一个人占去不少,她分到的就没从前那么多了。
却没想到是干脆没有了……
因为薛酩说,以后她们还是减少来往比较好。
为什么,因为怕被人说闲话,说她们是那种关系……
叶璇被她的话弄得错愕不已,“闲话算什么?谁会在乎那种东西?谁爱说谁就说去呗。”
“那是因为你不知道她们讲的有多难听!!”薛酩喝道,“我都不知道我该怎么跟你说……算了,”她揉揉头,“还是不说了,真的是不堪入耳……”
“可我向来是不在意这些的啊,我……”叶璇突然明白了,“所以你是因为……怕她们说闲话才要远离我的对吗?”
“不,我不怕她们说闲话。”
叶璇一喜,“那就不管她们,我们照样过我们的啊。”
谁知薛酩下一句话却让她的心降到了谷底,“可是我怕师兄介意,也怕他误会我们两个……所以为了避嫌,我们以后还是少见面为好,这对大家都好。”
叶璇简直不敢相信她会说出这种话。
“你……真的是我最好的朋友吗?”
薛酩心头一颤。
“他在你心里就那么重要吗?”
“那我呢?”
“我们以前说过的那些话,难道你都忘了吗?”
……
“对不起,你就当我没说过吧……”
叶璇的接连质问就只换来这么一句话,简单的几个字,却像一把刀,毫不拖泥带水将过去与现在生生劈开,所谓恩断义绝,大抵也不过是这种滋味,还要少却其中两分冷漠疏离。
每逢节日,船夫总要问叶璇那个客人什么时候来,毕竟这定金付的早了,却半年都没见到人,有那么一回,叶璇给出了确切答复,说她过几天就来了。
船夫等,结果又没等到。叶璇后来跟他解释薛酩只是在藏剑附近办点事,办完就走了,所以没过来。
船夫说要不我把钱退给你吧,叶璇挥了挥手,没要。
她好像总觉得那人还是会来的。
十年一度的名剑大会被延期了,因为安禄山叛国了,为期七年的安史之乱,就此打响。
玄甲苍云军腹背受敌,既被反贼切断退路,又被朝廷断了粮饷,待到血战苦熬数年,终于能与诸多侠客义士和军队相聚于太原时,恍若隔世。
薛酩在擦她的刀。
战场不像是比武点到为止,一刀下去可都是要见血的,若是刀不够锋锐,稍有差池,被砍下来的就不是对方的脑袋,而是自己的了。她深深明白这一点,所以擦的非常认真。
忽然有个高大的身影挡住了光线,薛酩警觉的抬头,又放松下来,唤道,“师兄。”
“今天有个姑娘托我转交给你一样东西,我放在你营帐里了,你记得去看。”
薛酩心不在焉地“嗯”了声,继续擦她的刀。
那天,她回去的很晚。
因为听说是个身着杏黄色衣衫背着两柄剑的姑娘转交过来的,所以她就难免有点近乡情怯,不敢去看那转交来的东西。
起初叶璇也是给她寄信的,每个月都寄,大概是后来见她很少回信,寄来的信也就渐渐地少了,两月一封,三月一封……直到有天突然没有信了,不知是因为彻底失望了,还是战乱被切断了道路的缘故,再没寄过信。
如今忽然再寄东西来,必然是有什么大事要知会她一声。譬如,人生大事……
薛酩走了一路,脑子里充斥着各种措辞和祝福语搅成一团。因为别的信不回,这种信还是必须该回的。可怜她憋了一路,绞尽脑汁,临到了营帐前还是没憋出一句完整的话来。
大概是因为自己还没结过婚,所以想不出来别人结婚该说点什么才算是不错的祝福。
不过这担心是多余的。
因为拆开包袱,里面装的不是什么请柬,也不是什么书信,而是一柄断剑。
薛酩捧着包袱的手开始发颤,因为她曾见过这把剑涌现出银白色的剑光,横扫八方,锋锐无可匹敌的模样……却不曾见过它断成一截截,混着血和泥被包在一块四四方方的布里,安安静静地躺着,再折射不出半点剑光,变得黯淡无光的样子。
“她的剑钝了。”
将这东西带来的女子是她的师姐,只留下这么一句话,未曾交代她是如何死的,也没说她死在哪里,尸体埋在哪里,说完这句话就很干脆地走了,不想再让她与她有更多的牵扯。
这句话好像是在谴责薛酩,又好像只是在单纯叹惋自己的师妹,但不论是怎样的心情,事情都已经成了定局,无可挽回。
当年的那句玩笑话在这把断剑面前,终于成了生生的讽刺。
旁人说,“你的剑钝了。”
她却说,“剑不是最锋锐的剑,是因为有盾护在身前。”
她说,“我家阿酩是最厉害的,是天下第一。”
她说,“你就是我的铜墙铁壁。”
她说,“我不怕,因为有你在。”
那倘若有天我不在你身边了呢?
她说你会一直陪着我的。
但她最后,还是没能在她身边……
薛酩抚摸着断剑上的血迹问她,“你明明是很厉害的,我遇见你的时候,你极少落败,为什么最后会输的这么容易呢?”
“是不是因为我把你保护的太好,你真的依偎在了这面盾牌上,以为身前的护盾坚不可摧,所以在这道铜墙铁壁忽然间撤去时,你才会措手不及,输得如此狼狈……”
她说,“我错了,我真的错了……”
我只是怕那些恶毒的目光,那些闲言碎语最终会伤害到你和我,我不敢去背负那样沉重的枷锁,也不敢去设想那样糟糕的将来。所以趁着一切未走上歧路前选择离开你,抛弃你。我想让你回到正轨,走跟别人一样的路,凤冠霞帔上了花轿,然后在祝福声里跟一人天长地久,而不是被歧视和唾骂。
可我大概错就错在最初就不该招惹你,先让你的剑钝了,却又撤走了你的铜墙铁壁,才害得你剑断人亡,落到今天这个下场。
这都怪我太懦弱,却又太狠心了。
薛酩最终将断剑紧紧抱在怀里,失声痛哭起来……
战后长安城的断壁残垣上,有个人坐在最高的屋檐上喝酒,俯瞰下方,那里曾有昔年无数切磋比武盛景,而今空落落的,连一个人影也没有,倒是荒草又长了三分。
叶璇寄来的最后一封信写着这么一行字。
人间春风,不抵岁月消磨。
薛酩也不知道她是在说这景,还是说这人。她想知道,如今却也无从问起。
薛酩名字中虽带个酩字,喝酒却向来节制,未曾有酩酊大醉,偶有一次,反倒觉得这辈子总算清醒了一回。
若能换她一生平安,岁月静好,那么她们不如不要相遇,不要相识,就这么默然无声地擦肩而过,做两个陌生人。没有任何的接触,没有那些年自以为坚韧的守护,没有那些年共同经历的欢心与雀跃。这一切,总好过在给过她那么美好的期许后又让她失望,最终绝望。
原来所谓人生相遇,不如不遇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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